大概将近一个月之前吧？
时间是中午，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，一群人突然就把在座位上安静看书的纤枝围了起来。
纤枝是个蛮开朗的人，在班级里属于高人气的那一类，跟大多数同学的关系都不错。
但她是那种习惯独自做事的人，所以即便有关注度，因为她大多数时候都在认真做自己的事，休息天也不怎么接受别人的邀约，久而久之大家就不再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她。
所以这天的情况称得上是特殊。
围在她身边的有六七个人，三个大大咧咧地坐在别人的课桌上，有两三个坐在座位上摆弄桌上的文具，其中正在与纤枝对话的人是班级里最活跃的男生。
怎么了？
我有些好奇，但并不打算过去凑热闹。
放学的时候跟纤枝一起回家，我问了中午的事情。
“中午的时候，那些人找你什么事啊？”
“他们说这是大家真正在一起的最后一年了，想要留下点难忘的回忆，于是想出一个能让班里每个同学都能以主角的身份参与的活动。他们想从今年这个开学开始直到明年开学之前，为每一个同学都举办一次生日会。”
纤枝专注地盯着前方马路对面的信号灯。
“你平时节假日的邀请都会拒绝的，这次也——”
“不行啊，这次不行的，如果是以班级为名义，不好拒绝的......绿灯了，走吧。”
纤枝扯了扯我的衣袖，我连忙跟上她。
“钱呢？怎么想这都太奢侈了吧？一年举办三十多次生日会，谁出的钱？”
“我当时也提了这个问题，他们说钱的事他们会解决的，他们不缺钱......我说这样不太好，他们说他们可以只出蛋糕的钱，地点在哪里都无所谓，可以就在班级里举行，时间可以挑午休或者傍晚放学后。这样一来就朴素多了，还是可以接受的。”
“唔......”
“喂喂，红灯了红灯了......安林觉得呢？”
到了第二个红绿灯，纤枝伸出手挡在我胸前，像高速收费站上的道闸一样将我拦在路口。
“纤枝，你这样会把我的胸碰没的。”
“啊，抱歉抱歉......但这其实是天生的吧？”
“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是怎么回事啊？”
“安林你......不愿意吗？”
虽然这句话接在玩笑后面有种很暧昧的感觉，但我知道纤枝问的是之前的那个问题。
“我不太想让不熟的人帮我举办生日会......嗯，至少你的我会去参加。”
“谢谢！辛苦你啦......绿灯了绿灯了。”
纤枝戳了戳我的肩膀，我赶紧跟上。
几天之后就是纤枝的生日，她是班级里开学后第一个参加这个活动的人，感觉就是试验用小白鼠。
举办地点最后选在了教室，考虑到晚自习九点半结束，并且在十点整会有保安巡视，时间定在了晚上十一点。
纤枝和我都是走读生，纤枝的家庭对她好像很宽容......不过纤枝本身就蛮优秀就是了。而我家，母亲忙着工作不太管我，但我还是留了张纸条说可能要凌晨回去。
晚自习结束，一群人缩在窗户下方和前后门那里。
巡视人的脚步声在半夜的教学楼里格外清晰，小小的回声像尾随的幽灵。
又耐着性子等了十分钟，警报解除。
大家不敢开灯，于是点了带来的蜡烛。
光线在宽敞的教室里显得微弱又神秘，巨大的人影在教室的墙上晃动，还延伸到天花板上，这是篝火晚会的精简版吗？
感觉很奇怪，非常非常奇怪。
半夜十一点的学校教室......
因为原本也不是经常在一起玩所以对话都比较干巴巴的一群人......
仅能营造氛围、作为光源实在勉强的小蜡烛......
最奇怪的是这一切的目的——想要留下点难忘的回忆。
会难忘吗？
只是奇怪而已，完全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地方。
生日会的氛围还算可以，也许是因为带头的男生挺会活跃气氛的，而且节奏也比较快，照着普通生日会的流程一项一项地进行下去，并不拖泥带水。
我们一起小声唱了生日歌，祝纤枝生日快乐。
这是纤枝的十八岁生日。
蛋糕上的十八朵火苗被一口气吹灭，微弱的白烟冒了出来，很快消失在黑暗里。
参加这次活动的同学并不多，只有十几个人，蛋糕分成对应的份数之后，转眼就被消灭殆尽。
应该要结束了，带头的男生走上讲台，做最后的讲话。
“原本的意思是想留下点什么深刻的记忆的，但因为资金的关系，时间也很仓促，结果比起普通的生日会和班级聚餐只有在简陋上要更胜一筹......不过，其实并不一定要创造回忆，我们近二十年的人生里，已经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了，甚至多到其中一些回忆我们并不想忘记但还是遗忘了。”
我很小声地在纤枝耳边说“这人怎么突然灌鸡汤”，纤枝只是用肩膀顶了顶我的肩膀，没有再搭理我，我只好跟着继续听。
“但遗忘只是暂时的，只要我们去回忆，总能想起来。不要说二十年的人生了，在高中三年里就有许多我们不想忘记的回忆，我们很快就要毕业，离开这里，我想借生日会的机会，去回味以前发生过的事情。凌晨的学校很有意思的，又没有别人会来打扰，是很适合回忆的时间和地点。那么，解散吧，想回家的回家，想留下的别玩得太过火了。”
生日会结束了，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。
没有独自前来参加活动的人，大概有两对情侣，剩下的都是跟朋友一起来的。
离开的时候教室里还留着三四个人，其中有带头的男生在，可能是在讨论下次生日会的事情。
“安林，要去......寻找难忘的回忆吗？”
纤枝转过头来问我，浓重的夜色里她的脸模糊到看不清，我打开手机去照她的脸，被她抢走熄屏了。
“太黑了，待会别撞到墙上去......就去操场走走吧，那里要稍微亮一些。”我说。
我对于寻找回忆没什么兴趣，但纤枝的语气有种向往。
到了操场才发现其实这里并没有多亮，一样没有看得清楚的东西，除了天上少得可怜的星星和挂在夜空一角的小小月亮。
我们在塑胶跑道上散步。
偌大的操场只有我们两个人，有点冷，不知道是温度的关系还是环境太过冷清。
而且很安静，甚至没有听到从树丛里理应传来的昆虫之类的小生物的声音。
都睡了吗？
安静得有些不适应，我试图随便说点什么，结果被纤枝抢先了——
“安林，你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太遥远了。”
“那一两年后的事情呢？有想过吗？一两年的时间不算太长吧？”
“不算长，但也没有想过......想太多很麻烦的，而且未来的事情又不是那么容易确定的。”
我对未来的事情并不感兴趣，因为没有太多想要做的事情，总觉得自己的一生普普通通地过完就好。
但从纤枝的语气来看，她似乎对未来很在意。
她是有什么想法吗？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？
“也是呢，你刚才在生日会的时候也兴趣缺缺......”
纤枝有些无奈地说。
“嗯，我觉得现在就过得还不错，那就没有必要去回忆过去，也没必要烦恼未来。”
“可是这样的日子就只剩下不到一年时间了啊......”
“诶？只有......对哦，高中毕业就要去念大学了，一定会去别的地方吗？”
“棕栗是个小城市，没有大学，只有学院。大多数同学都会去别的城市念大学，我们也一样。”
“那，那，那！那不是要背井离乡了嘛！”
“可以这么说吧......”
纤枝的声音像夜色一样暗，她好像不太情愿离开这里。
我则是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
“那不是糟了，听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安稳日子要结束了......”
“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安林。”
“如果我们进同一所大学不就——”
“虽然我成绩也没多好，但安林你的成绩有够差的，如果这一年你不好好学，我们没可能进一所大学。”
虽然纤枝这么说了，但其实她是给我面子才这么说的，我就算好好学都不太可能跟她一所学校的。
重点中学普通班吊车尾的我，就算丢到二三流的高中里面也是中下水平，只能勉强考个三流大学，而纤枝最起码也能进一流的大学，她口中的成绩没多好，指的是进不了最好的那几所大学。
“也就是说，我要对你说再见了？”
我有些恍惚地问道，纤枝没有回答。
操场上终于响起了声音，是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，但风很小，没能吹到我们这边来。
我正失望着，第二阵风猛烈地刮来，头发被吹乱了，那扑面的冲劲让我眯起眼。
风摩擦过脖子的时候，感觉呼吸有些困难。
“纤枝，我们要分开了吗？”
我又问了一遍，执着地想要听到纤枝的回答。
纤枝还是没有说话。
风开始持续地刮，将宽大的秋季校服吹得鼓起。
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她说。
“我想再逛一会儿。”
对于她的沉默，我感到不满，不愿意就这样回去。
“那就再逛一会儿吧。”
她用平静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将我的不满击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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